拼多多事件之后,越來越多的人都開始意識到,盡管對996的批判從沒停過,但這個問題依舊沒有改善,甚至還有惡化的趨勢。
在生產力不斷發展的當下,人們曾經期待的那個“休閑型社會”并未到來,“過度勞累的時代”卻開始了。在上個世紀末,“過勞”成為了日本社會盛行的現象,引起人們的關注。而如今,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,我們的社會似乎在正在步日本的后塵。
于是我們會發現,坐在大公司里寫算法的人,沒日沒夜地加著班,連上廁所的時間也需要精打細算;而“困在系統里的”外賣騎手在被看見后,處境依然沒有好到哪兒去。沒有人好過。
長久下來,除了明顯的身體健康上的問題,還有更普遍也更容易被忽略的是人們的心理狀況。微博用戶@月半女史 說,自己接觸的大廠員工里,很多人都有明顯的焦慮或抑郁,“不停看手機回復工作消息,缺乏睡眠,暴飲暴食,自我厭惡,通過報復性消費獲得短暫的快樂。”“一邊覺得生活無意義,一邊被KPI推著走。”
不止是在大廠,這種職業疲憊、焦慮和無意義感是很多人都在經歷的現實。在這樣的背景下,最直觀的反饋恐怕就是——討厭上班似乎正在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情緒。
人人熱愛工作的年代正在過去,而其根源當然并非全在我們自身。
為什么我們越來越討厭上班?
在各種社交媒體上,關于上班的焦慮鋪天蓋地。曾經的周一綜合癥,由每周一擴散到了工作日的每一天,又在周末晚上席卷而來。
從“打工人”和“一切皆可內卷”開始,各種關于上班的表情包和模因,看似是在通過自嘲為自己消解愁苦,內里卻是更深的無奈。而這種不斷地消極暗示也只會繼續把自己包裹在這種情緒里。
在簡單心理昨天發布的《2020大眾心理健康洞察報告》里,通過與拉勾對職場人的共同調研發現,有64.16%的人“焦慮”,有50.89% 的人在工作中感受到“無意義”,還有近60%的受訪者認為,自己正在經歷不同程度的職業倦怠。或許這一數據樣本太小不能代表什么,但也可以為我們提供一些參考。
在更大范圍內,根據2017年蓋洛普咨詢公司進行的一項全球民意調查(研究結合了30項單獨研究和100萬以上受訪者的數據),在全球10億全職工作者中,85%的人在工作時不快樂,在日本,這一數字達到了94%。
調查還發現,這種情況在千禧一代(蓋洛普將其定義為1980年至1996年之間出生的人)中尤為明顯——大多數千禧一代都滿懷熱情地去工作,但是舊的管理制度和方法把熱情磨滅了。
從事心理咨詢工作十余年的美國心理咨詢師苔絲·布里格姆(Tess Brigham)90%的患者都是千禧一代,在與他們的交流中她發現“他們非常聰明,理想化且雄心勃勃......但他們中的大多數都在工作中掙扎,幾乎每一位病人都對我說:‘我討厭我的工作。’”
為什么越來越多的人無法在工作中獲得快樂?甚至討厭工作?
在工作中擁有獲得感越來越難。在現代社會的雇傭制度下,人們的工作成果不一定會有即時直接的反饋,而即使做出了一點成績,也會覺得是在“為老板打工”,尤其是在一些人員多的公司里,個體往往更會缺乏認可。
高的職業目標與現實工作的落差。不切實際的高期望和每日瑣碎的日常工作總會讓人不耐煩和沮喪。職場新人看不到發展的未來,職場老人又發現自己等待多年依舊停留在原地,就像是“卡”在其中,無法逃脫。
工作好像永遠越做越多。一方面是大家普遍認同的拼搏奮斗的職場價值觀,讓忙碌工作成為了一種美德,于是所有人都越來越忙。另一方面一旦自己達到了一定的目標,證明了自己的效率,那么還會有更多的工作隨之而來。在內卷之下,又有了一層“自己卷自己”。
我們工作與生活的邊界越來越模糊。各種辦公軟件和社交媒體的發展讓辦公方便的同時,也讓我們的生活被工作入侵著,工作時注意力被分散、休息時又躲不開老板的奪命連環call,其結果就是工作和生活都過不好。只有夜深人靜玩手機時才能感受到屬于自己的自由,但這份熬夜自由,反而讓第二天的工作更為疲憊。
美國斯坦福大學教授杰弗瑞·菲佛在《工作致死》(Dying for a Paycheck) 中說,人們正在因為工作而“送命”——現代人工作生活的許多方面 ,例如超時工作、工作與家庭的沖突以及經濟不安全感都在悄悄摧毀人們的身心健康。
表面上投身于工作之中,內里卻又與工作完全脫節,二者的對立帶來了無法擺脫的疲憊感。長此以往,越來越多的人正在陷入一種職業倦怠之中。
當職業倦怠
成為一種“流行病”
近年來,職業倦怠已經成為許多人耳熟能詳的話題。2019年,世界衛生組織更是將職業倦怠定義為一種“職業現象”,將其列入了國際疾病分類第11修訂版中(ICD-11)。
“職業倦怠(burnout)是一種概念化的綜合癥,源于工作場所的長期壓力,而這種壓力沒有得到有效的控制。主要有三個特征: 感到精力枯竭或精疲力盡,與工作的心理距離增加或對工作持消極態度,以及工作效率降低。”
美國威諾納州立大學的心理學研究把職業倦怠分為五個階段:
第一階段:蜜月期
當我們著手一項新任務時,通常會有較高的工作滿意度、精力和創造力;樂于承擔責任;面對預期的壓力,能夠積極地應對;強迫自己證明自己;有很高的生產力水平;
第二階段:壓力始發期
樂觀情緒減弱;睡眠不足或睡眠質量下降;焦慮易怒,很容易疲憊,無法集中精力,健忘;忽略個人需求,減少和他人的社交互動;
第三階段:壓力積累期
頻繁感到壓力;缺乏工作之外的愛好;早晨持續疲倦;錯過工作截止日期或無法實現目標;時常感覺受到威脅或恐慌、失控;咖啡因消耗量增加;
第四階段:倦怠期
內心感到空虛,對工作和生活持悲觀看法;自我懷疑;遠離社交;完全忽略個人需求;逃避現實的活動增加;渴望“退出”社會;渴望遠離工作或朋友/家人;出現慢性頭痛等身體狀況......
第五階段:習慣性倦怠期
倦怠的癥狀已根植于生活中,以至于會遇到嚴重的身體或情感問題,如慢性悲傷、慢性精神疲勞 、慢性身體疲勞、倦怠綜合征等。
(*注:如果情況嚴重,請及時尋求專業支持)
與職業倦怠的流行相對應,學者韓炳哲認為我們正處在一個“倦怠社會”,“倦怠綜合征不是表達了精疲力盡的自我,而是表達了疲憊、燃盡的心靈。”
競爭性的、效績主導的社會正在影響著我們每個人,“ 一個社會苦于過度的積極性,因此患上了抑郁癥。”在這個社會里,人人追求一種更高效益的實現,而除了他人的剝削,還有一層自我剝削,更為嚴重,也更容易導致自我的崩潰。
這正在“使人類生活變得極為短暫易逝。生活從未像現在這般飄忽即逝。”
換言之,在這種情況下,人們因為一種看似“積極”的生活態度,卻陷入一種更難快樂也更容易感到疲憊的生活狀態,感知也隨之變得更加分散和碎片化。當我們過度關注工作上的意義,反而會喪失對自我的關注和沉思的幸福。
是否還別的出路,
如何擺脫這種困境?
從事多年過勞研究的日本著名律師、“過勞死全國辯護律師團”秘書長川人博認為需要全社會的共同努力,有三個必要的步驟:
首先,公司的管理人員必須消除“雇員的長時間工作帶來的效益更大”這一錯誤觀念,而是應該尋找提高生產力的方法,優化員工的辦公效率。
其次,政府必須更多地關注,投入更多的資源來解決這個問題,包括修訂勞動法和加強監管措施。
第三,雇員也要參與改變工作文化,敢于向企業說出他們的觀點,維護自己的權利。也要意識到自己的問題,努力促成改變,例如培養不給服務業工人造成過度負擔的消費習慣。
或許改變尚需漫長的階段,但我們也可以先從慢慢調整自己的心理狀態開始。
比如,劃清工作與生活的界限,學會好好休息;試著豐富自己工作之外的生活;不要困在對工作的厭惡情緒里,如果無法承受,或許給自己換一個工作環境;大的目標暫時無法實現,可以從一個小的開始......
不應讓工作定義自己,而是為自己重新找到生活的意義。
如韓炳哲主張的那樣,我們應該從面對世界的倦怠回歸面向自我的倦怠,在精神尋求中,為自我重建一個閑適空間。跳脫出這樣的價值標準,你會發現生活中還有很多值得探尋的樂趣。
生活很難,那就稍微放自己一馬吧。
主要參考資料:
https://news.gallup.com/opinion/chairman/212045/world-broken-workplace
https://www.who.int/news/item/28-05-2019-burn-out-an-occupational-phenomenon-international-classification-of-diseases
https://www.nippon.com/en/currents/d00310/
http://weibointl.api.weibo.com/share/195648735.html?weibo_id=4591548324656445
https://www.shrm.org/resourcesandtools/hr-topics/employee-relations/pages/workplace-burnout-a-medical-condition.aspx
簡單心理《2020大眾心理健康洞察報告》
韓炳哲《倦怠社會》
圖片來自網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