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柳細是我的鄰居,自小我們就像親姐妹一樣的存在,她的家境并不富裕,母親在她剛斷奶的時候就離開了她,父親為了養活一家老小,常年在外面打工,柳細就由奶奶帶著。
有時候放學回來,家里的門依然關著,奶奶在地里做農活還沒有回來,我就拉著柳細上我們家吃飯。
到了春秋天,天還蒙蒙亮,柳細就背著書包,早早坐到我家門口等我上學。每次我媽早上起來,第一時間打開門,就看見她瘦弱的身體坐在我家的門檻上。
“你咋起這么早,吃早飯了嗎?”
“奶奶去采茶葉了。所以走得時候喚醒了我,我怕再睡著,就跟著起來了。”
“這么早采茶葉,也看不到啊?”
“奶奶年紀大了,手腳慢。她說早一點就能多采一點。”
無論她有沒有吃早飯,我媽總會給我盛一碗,也會給她盛一碗。我倆每次吃個白稀飯也能吃出烤肉的味道,三兩口就狼吞虎咽了下去。那個時候吃上一頓葷菜,就會懷念很久,那個肉的味道,十里八鄉感覺都能聞得到,那是真香啊,在我的印象中,媽媽也不過時隔一個月才會燒上一頓肉,但是每次都會讓我端著幾塊放起來,給柳細留著。
有時候母親會問及她的父親,她總是支吾著不回答,柳細的父親雖然每年才回來一次,每次回來都會給柳細帶各種稀奇的小玩意兒,在柳細的心里,她還是很渴望父親在身邊的。
每年回來,就是柳細最開心的日子,可是一過完年,她幾乎都是數著日子過,一過正月十五,父親就會背起兩大包的行囊去擠火車。我總是看見柳細站在門口,目送父親遠去的背影。她一聲不吭,也不流一滴眼淚。
多年以后,我才聽她說起,她不敢哭,更不敢讓父親知道她想念他。
她怕自己一流淚,就會抱著父親的腿,不讓他走,可是不出去打工,柳細就沒有錢讀書。
所以在柳細的日子里,她就盼著過年。因為只有這樣,才會享受短暫的父女之樂。
后來柳細家里的條件漸漸好了起來,能夠一周吃上一頓肉了,據說柳細的父親換了一個工作,吊籃工人,因為危險系數高,沒人敢做,所以工資比其他的工種高出好幾倍。
爸爸回來的次數也多了,每次回來,柳細的奶奶就會燒一大桌的菜,柳細還經常拉著我去吃。
村里的人都很羨慕柳細的父親有這么一個好工作。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敢跟著柳細的父親去做。
“老柳,據說你做了吊籃工人,一個月的工資抵我們三個月哩。”
“我讓你們做,又不做,竟一直在這羨慕著。”
“我們一家老小,我不敢冒險,窮歸窮,但是健健康康,一家人樂呵著就行了,我也不想著發大財。”
“那你在這里說啥哩,有錢不敢掙。”
每次柳細父親把他們支開,柳細說,父親就討厭這樣的人,自己不敢邁出去,就喜歡賣嘴。
02
可是這樣的好日子,沒有持續多久,柳細的父親還是出事了,那天是大風天氣,狂風暴雨,柳細父親突然接到上司的派接任務,去一處工地搶修。當時接到任務的時候,天已經變色了,但是柳細的父親為了完成任務,依然毫不猶豫的去了、明知危險,卻依然上前。因為他的心里有著牽掛,那便是柳細,他想讓她的日子過好一點,即便沒有媽媽的關愛,也希望可以用金錢來彌補。
可是這一去,變成了永遠。
柳細哭的稀里嘩啦的,她說,她都沒有長大,還沒能夠報答父親,就這樣走了。
據有關人士透露,當時柳細的父親就在吊籃中高空作業,突遇強降雨,導致施工安全隱患,從吊籃中甩出。
那年柳細才十二歲。
柳細經常跟我說,自從爸爸做了這份工作,生活質量明顯得到了改觀,父親還給她買了洋娃娃,雖然那是小孩子玩的,但是這一直是她最想要的禮物。雖然過了玩洋娃娃的年紀,但是父親還是給她買了回來。
“別人有的我女兒也有,只是晚到了幾年。”
說著說著,她的眼里就泛著淚花,父親還給她買了中國象棋,當時沒幾個小朋友會的,但是我跟柳細會下,這都是柳細父親教的。有次學校開展課外活動,還專門設了象棋班,我跟柳細都是象棋班的佼佼者。這都是柳細爸爸的功勞啊。
他這么一走,也帶走了柳細僅剩的期盼跟快樂。
很長的一段時間里,我看不到她的微笑,也聽不見她說一句話。
而柳細的奶奶自從那一夜間,似乎老了許多,雖然才六十多,看起來就跟八十多歲的老太太一樣,白發人送黑發人,別提多悲傷了。
我不知道柳細的父親的死賠了多少錢,據柳細說,那是爸爸最后留給他的東西,她一分也不會用的。
而后的日子,柳細又跟著奶奶生活了,但是我們已經升了初中,可以留宿,準確的說,是奶奶一個人在鄉下生活,而我們卻住在學校。每周回家一趟。
每次到了周五的晚上,我們下了中巴車,都會看見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站在門口等著,那是柳細的奶奶,每周如此,一直等了三年。
媽媽也會把柳細當做親人,只要家里有大桌菜,或是包餃子,都會喊上柳細跟她的奶奶一起過來吃。雖然我們家并不富裕,但是是完整的,柳細失去的,我們盡可能的幫助她。
03
后來我們都上了大學,關于柳細父親去世的時間已經過去了8年,我跟柳細從小學開始一直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學,也許就是上天安排的一種緣分。高考的時候,我考去了南京,她考去了蘇州,依然相隔的很近。
當時柳細的奶奶已經七十多歲了,但是一個人在鄉下,還是種了很多的蔬菜。有時候一個人吃不完,經常擔著一籃子給我媽媽。
畢業后,我留在了南京工作,而柳細也留在了蘇州上班。
有一天她的奶奶急沖沖的跑到我家,向我媽求助,說柳細交了一個男朋友,不知道是做什么的,她一個老人家又不知道上哪里去打聽,問我媽知不知道,能不能把對方摸清楚。
我媽支支吾吾半天說不上話,其實這事我是知道的,對方沒有什么學歷,在上大學的時候就跟柳細談戀愛了,初中輟學就一直在工地,而職位正是吊籃工人。我們一直瞞著奶奶,是不想她為此擔心。
可是她還是有所察覺,跑到我家,硬讓我媽調查清楚。
我常常跟柳細說,你總不能瞞著她老人家一輩子吧。現在已經老大不小了,總要結婚的,到時候奶奶還不是知道的。
柳細想了好久,最終答應告訴她奶奶,因為在奶奶的心里只知道,他在蘇州買了房子,并且是通過自己的努力賺取的。奶奶知道他是一個上進的小伙子,其他一無所知。
當奶奶知道他是吊籃工人時,一下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,嘴里念著的都是兒子的名字,那也是柳細的父親。這個結局在我們預料之中。
“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,供你讀大學,是想找個跟你一樣的有學問的人,而不是工人啊。”奶奶一邊哭,一邊說。
“工人怎么了,我爸不也是工人,當初他做吊籃工人的時候,那你們都羨慕這個職業。”
奶奶哭的更厲害了,一直嚷著,柳細不懂事。柳細也哭了。
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勸阻,當時柳細一氣之下就走了。奶奶追也追不回來。我和我媽就一直安慰奶奶。
“現在安全系數要比十幾年前好多了,幾乎沒有什么危險。”
“再說了,又不是一直做吊籃工人,等手里有錢了,還能自己開公司,去應聘工人。”
柳細奶奶雖然聽著,但是心里還是不放心,可是柳細非他不嫁。奶奶最后還是放下了。同意他們在了一起。
如今的柳細已經把奶奶接到蘇州的家中,跟老公,奶奶生活在一起,雖然奶奶如今已經八十多歲了,但是做菜做飯還是很利索。她也不再說柳細的吊籃老公不好了。
因為正如我所說,他現在已經開了一個小公司。有了自己的工人。
每次看見柳細一家人回來,我媽都說,“你看吧,幸虧當時同意了,這都幸福啊,不然拆了這對鴛鴦,有你后悔的。”
奶奶總是樂呵呵的笑著,她跟我媽訴說著蘇州的所見所聞,臉上洋溢著笑容。她再也不說吊籃工人這個職業不好了。每次聽到別人說起來,她都夸贊道:我兒子是吊籃工人,孫女婿也是吊籃工人……
不過每次回來也不過就幾天,就又跟著柳細去蘇州新家了。
我偶爾工作回來,還聽著我媽說,“柳細奶奶越活越年輕了。”
“那好啊,說明她現在過的可開心了。也說明柳細過的幸福呀。”
“那你干啥還不結婚?”
“那我也沒遇到一個吊籃工人啊……”
文 | 番茄醬